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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琼花》

3.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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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半夜子时,这与喻玉儿来说,早已过了该安寝的时辰。

喻玉儿的身子骨自小便弱,自幼养得便很精细。似今夜这般硬生生熬到子时的,是十几年来头一遭。

常嬷嬷蹲在外头吃了一嘴的冷气,终于是死了心。

“这郡王府怎能这般行事?我可怜的姑娘啊……”常嬷嬷在外头默默地抹眼泪。

绿芜跟红苕伺候着喻玉儿沐浴更衣,隔着屏风,眼泪也忍不住掉下来。

姑娘婚事定下后,老太太为了不叫王府小瞧自家姑娘。花重金请了燕京宫里头的嬷嬷教导她们,学了两年的规矩。入府后,更是等闲不敢有差错。却没想到规矩学了却没什么用,新郎官新婚之夜就给了自家姑娘一个下马威。

这往后,姑娘在这府中,不是要被人磋磨死……

喻玉儿靠着浴桶,心情愉悦地撩了几片花瓣,叼在嘴里。

躺榻上不能动弹的日子太长,她快要记不得身体康健的人是如何活了。

此时坐在浴桶中,身体浸没在温热的水中。手脚能自如的撩水,这样的闲适自如是在上辈子后来的人生里想都不敢想的。喻玉儿活动了手,每一根手指都听从她心意动弹。

若非此时时机不好,她甚至想叫绿芜将她箱奁里焦尾琴拿出来,弹奏一曲。

喻玉儿是擅音律的。

自幼身体孱弱,许多事旁人做得,她做不得。祖母怕她闺中寂寞,特意寻了西席入府教她琴技。不过往日能弹奏的曲目不多,也就教的那几首。并非她学艺不精,盖因如今世道,市面上流通的琴谱极少。孤本都被世家大族所收藏,外人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不过如今记起了后世记忆,她能弹奏的曲目可就多了。

绿芜红苕本哭得难过,低头却瞥见喻玉儿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不由的愣住。

“主子?”

“嗯。”喻玉儿吐出嘴里的花瓣。

“主子不难受吗?”忍了忍,绿芜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为何要难受?”

喻玉儿掀起眼帘,一双眸子在灯火下顾盼生辉,“祖母给的嫁妆还不够多吗?便是他郡王府将咱们主仆连夜赶出府,我们主仆几辈子坐吃山空,也饿不死。何况他郡王府顶多是对我不管不问,不至于将咱们赶出去。”

还别说,绿芜她们本哭自家姑娘前途未卜,往后几十年怕是要受尽磋磨了。喻玉儿一句话说完,愣是给说的哭不出来。

外头常嬷嬷小声的呜咽也停了,整个屋子安静得呼吸声都清清楚楚。

“……是这个理儿。这府中其他人不敢说,郡王爷是个一言九鼎的性子。咱们喻家对镇北军有恩。就是郡王爷,也容不得他人磋磨咱主子。”

两人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喻玉儿洗漱好,外头常嬷嬷打起精神,“红苕你伺候好姑娘,我去库房点点嫁妆。”

说完,又嘱咐绿芜去后头小厨房端一盏桂花蜜水过来,自己扭头去了后院库房。

喝蜜水是喻玉儿打小吃药养成的习惯。药太苦,她年幼时总不愿喝。祖母为了哄她,每每吃完药都给她喂点甜食。如此,给养成了她嗜甜的毛病。

喻玉儿慢条斯理地喝着桂花蜜水,绿芜瞧着屋里有红苕伺候,也去了后院点嫁妆。

有事情做,总比愁眉苦脸好。喻玉儿也随她们去。

这世道的两家结亲,可不是后世的过家家游戏。结了亲便等闲不能和离。盖因大楚有过律令,和离或休弃的妇人,无论何种缘由,均不得带走嫁妆离开夫家。

换句现代话翻译,就是女子想和离,可以,必须是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什么概念?古代女子净身出户,那就是死路一条。

喝完蜜水准备歇息了。

喻玉儿便挥了挥袖子,让红苕下去歇息。

红苕有些不放心。她们主仆初来乍到,自家主子又是最怕生的性子。夜里若是没人陪着,怕是会一宿都睡不着:“主子,奴婢守着你吧。”

“不必,嘱咐嬷嬷跟绿芜,夜里都不用过来了。”

红苕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喻玉儿才披了件衣裳去外间窗边坐下。

下午睡了一觉,此时她还不是太困。

窗外的风声渐渐停下,雨声却清晰入耳。雨滴打在院落的枯草上淅淅沥沥,已经有了快入冬的寒凉。喻玉儿脑海中又浮现了上辈子的种种。

虽说生死已过,爱恨变淡,但有些事还是会因为太过刻骨烙印在人心中。

周长卿这个人……真的很出色。若不是这样,她不会执迷不悟十几年。但守着别人巴望着别人过一辈子实在太苦了,她最怕吃苦了……

桌案上的灯芯劈啪作响,光色在她脸上抖动,更显得她身影单薄。

慢吞吞地吐出胸口不知何时又积郁起来的郁气,喻玉儿告诫自己莫要再反复咀嚼痛苦,将心神挪开。

事实上,在成为喻玉儿之前她还有一个现代的名字,喻穗安,小名穗穗。

说来也巧,这辈子她的小名也叫穗穗。

喻玉儿摩挲着茶杯沿儿的花纹,现代的很多人和事她已经记不得。如今能回想起来的,只有她本硕六年的求学的经历。不知是不是学医太苦太累,她清晰地记起了自己在实验室解剖青蛙、兔子,给医用假人缝合伤口的种种。

她正想的出神,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响。

一阵夹杂了雨腥气的风拂过纱帐,吹进了内室。

喻玉儿收回了神思,就见一个修长挺拔的人立在门边。

那人身上还穿着款式极简的喜袍,在灯火下鲜红似血。

宽肩窄腰,上好的绸缎料子自然垂坠下来。腰上挂着白玉坠子,广袖上金丝绣成的云纹若隐若现。身形很高,约莫八尺有余。摇曳的烛光下,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优越的眉骨和鼻梁,乌黑的发丝与红丝绦一起被风吹得飘散……

——是周长卿。

喻玉儿一愣,印象中,周长卿已经是十年后冷峻沉稳,气势骇人的模样。这通身的清贵干净,冷着脸却压不住眼角眉梢心高气傲的少年模样,倒是久违了。

四目相对,喻玉儿坐在贵妃榻上没有动。消薄的身子端正,身上的喜袍已经解下,只穿着单薄的同色中衣。

灯火照着,有些清透。光拢着她巴掌大的脸,好一个琼鼻秀目,玉骨冰肌。

似是听见动静侧身扭过头看来,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此时沉静地凝视他。

屋中龙凤烛已经燃了大半,屋中弥散着冷梅香气。

周长卿也有些意外。他料到过喻家女生得必定不算差,却没想到生得如此绝艳。姿态也没有寻常闺阁女子的忸怩,安安静静,坦坦荡荡。这叫见惯了女子羞红脸颊的周长卿不禁诧异。

不得不说,这一个照面,叫他这些日子以来胸口积郁的愤懑与郁气,莫名散开了些。

顿了顿,周长卿敛了神色,转身阖上门走进来。

屋里静悄悄,脚踩在地毯上沙沙的声音。靠得近了,他见这新妇生的美。只是身子骨儿看起来好似要比一般姑娘家单薄许多,脸色也差,很有些病弱的样子。

周长卿此时才想起当初婚事定下时,长随侯东曾提过一句,喻家姑娘乃难得一见的姝色。

周长卿扯了扯嘴角,垂眸静静地盯了喻玉儿许久。

嗯,确实生得罕见美貌。

“盖头是你自己揭了?”

周长卿今夜过来是来敷衍完成任务的。但面对喻玉儿,鬼使神差冒出这句话。

喻玉儿也被他问的一顿,蹙了蹙眉头,她看向窗外。反问:“我不能揭吗?”

放下了讨他喜欢的心思,她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理直气壮。

窗外早已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秋雨,更添了几分夜雨寒凉之意。

周长的卿喉咙一噎,知她这是在怪他来得晚。

他心中不悦。但有些话放到台面上来说,问责谁对谁错,未免太过小气。默了默,他放弃了与新妇争口舌,取了桌上的合卺酒端来。

喻玉儿端起其中一杯,正准备抬手,鼻尖嗅到一股清淡的木质香。周长卿不知何时站得离她这般近,正垂眸凝视着她。那双总是叫人看不透的凤眸中清晰映出了玩味。

喻玉儿想了想,起身往内室走,在喜床坐下。

遥遥地朝他举杯,而后仰头一口饮尽。

酒水用的是清酒,但喻玉儿几辈子没有喝过酒,陡然一口灌下,引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等她终于将喉咙里那股辛辣的味道吞下去,苍白的脸颊也因咳嗽浮现出薄红。氤氲的眼角也泣泪泛红。喻玉儿擦了擦眼角,淡声:“我知世子娶我乃权宜之计,只因长辈之命不可违。世子安心,我有自知之明,不会过多打搅。今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人抢了去。周长卿皱眉看着床榻上的少女,手指慢慢地捏紧了。胸口那股散开了不少的闷气,不知怎么滴又骤然回来了。

这自己不愿,跟旁人不愿,是两个意思。

周长卿长这么大,对他有意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他还从未被人如此直白的拒绝过。

心中有气,他面色不由更冷。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笑道:“那正好。今夜你且安心在内室歇息,我在外间将就一晚。明儿一早,见过父王母妃,我便会搬去书房。”

喻玉儿对他的冷脸早就习惯,此时也不在意。点点头,鞋子一踢,被子一盖,倒头就睡。

天大地大,她保养身子最大。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廊下的灯笼左右摇摆,突然一阵大风,灯笼噗地一声灭了。

四周暗下来。

月色透过雨幕照着纱窗,周长卿躺在榻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自幼习武,他耳力惊人。听见内室那人呼吸趋于平缓,知道她睡熟了。

这喻氏与他以为的不大一样,瞧着怎么比他更像那个被胁迫的人?

心中疑虑,周长卿这一晚都没睡好。

软榻铺的再软,终究不是床榻。他身量又高,常年习武身材又比一般少年健硕,这般长手长脚地蜷缩在软榻上,当真是睡了比没睡还累。

蹙眉揉着肩膀缓缓起身,一抬头,方惊觉内室的姑娘早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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