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翅》全本免费阅读 aishu55.cc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

——狄兰.托马斯

周橡，原本叫周三桂，十一月三日出生那天，窗外正好开着桂花，所以名字中有个桂字。周三桂有一个姐姐周安和一个哥哥周平。

周橡家住在用砖瓦砌成的不到五十平的平房中。

村子靠海，许多村民靠捕鱼为生，每天天还没有亮，村民就挑上捕来的鱼和地里的菜，早早地去集市叫卖。生意不好的时候，还需要把剩下的鱼和菜从十几公里远的地方再挑回家，村庄交通不发达，没有往返镇上和村子的交通工具，家庭条件好的村民会有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受不住崎岖的路，没有走到一半就先泄气了，人只好双手仗着车，艰难地把一身的辛酸运回村庄。

周三桂家中有两块地和两头猪。

地里种的都是麦子，每到秋季，麦穗便抓住阳光，殷勤地为人们升起一天的太阳。此时，一阵风吹来，太阳便在天空摇摇欲坠，周三桂仿佛睡在巨大的摇篮中，被秋风爱抚着，她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麦穗，鼻尖闻着一阵芳香，时不时会有山雀从眼中的一线天飞过，她在醉人的秋风中打着盹，用心地描摹这个村庄：一排排矮小的瓦房，几座翠绿的高山和远方一望无际的道路。

她觉得世界就是这样，这样美好，这样和谐。

周安把她从地上拽起，塞给她一个镰刀。周安的脸在太阳下黑得方亮，两腮顶着一圈红晕，她抬起胳膊，用手臂那处的衣服擦去脸上的汗水，带着威胁又愉快的腔调说：“还不赶快割麦子！一会儿爸妈回来不打你！”

周安只比周三桂大三岁，颇有当家人的气质。周三桂朝埋头苦干的周平投去求救的表情，周平摇着头说：“好了，你们两个去一边玩，我一个人可以把这片收完。”他抬头看了眼田埂边缘上的太阳，远处浩瀚盛大、橘色的光辉在特殊的季节往往富有蓬勃的生机。“去玩吧。”他说。

“哥，这么多！两个你都割不完！”周安说着瞥了一眼周三桂，周三桂立马拿过镰刀，挤了个鬼脸，对被麦穗淹没的周平喊道：“我来了！”

三个孩子被金色的希望吞没。

当晚霞给天空涂色后，村庄开始沸腾起来，山雀在小村庄的天空中遨游，山泉汇入河流中发出清脆低鸣的回响，河流带着山谷生命的希望驶向远方，又把远方的人送回村庄。

每当喇叭唱出沙哑的歌声时，父母都会准时到家。

周三桂趴在门前的篱笆上望向远方昏暗的地平线，始终不见两团黑漆漆的身影。

“三妹，你把饭吃了。”周安拿着手电筒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路灯下被昏黄灯光包裹的孤独的背影，这让她想起了去年在山上捡到的那只野兔。

那只野兔脚受了伤，丝毫不能动弹，周安和三桂一起带回了家。

周平说这只兔子活不了了，不如把它吃了。周安不同意，她坚持要养兔子，每天给兔子准备草料，清洗伤口，没过几天，兔子的伤口痊愈，能下地跑了。

于是，周安比以往起的更早，她和兔子一起在院子里面蹦跳，给兔子吃更多野草，她还沉浸在野兔生兔宝宝的美梦中，她想到时候有了几窝兔子她就和三妹一人一辆自行车，她一定要骑去村长家门口显摆，她平时可没受村长儿子的欺负。

后来的某天，周安在亮着灯的猪棚里找到了兔子的尸体，她把兔子埋在了后院一块长着杂草的地中，她说以后自己也要在这里安息，周平立马不悦地让她收回刚才说的话，周安含着泪水朝地上呸了两次啊，转身跑回了家。

此刻，她又想起了那个泛着灯光的早晨，周安见周三桂不说话，便把她拉回餐桌上，将一碗稀饭放在她面前，说：“爸妈不在，今天没有肉，你将就着把饭吃了，就当喝白开水，我去外面守着。”

“三妹，爸妈不会有事的。你吃完饭，晚上再睡个觉，第二天爸妈就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会给你带你最喜欢的麦芽糖。”周平手里也握着一个电筒，他温柔朝周三桂笑着，周三桂向来听周平的话，抱着碗，咕噜咕噜地喝下无味的白粥。

吃完饭，周三桂和他们一起在院子门口等着。繁星高照，田里响起蛙声，黑夜淹没了整个村庄，只剩下各家门前的灯卖力地抵抗黑夜的洪波，在漆黑无望的夜晚发出微弱温暖的光。周平哄着两人上床睡觉，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

翌日，三人正在吃饭，隔壁的王大婶迈着颠簸的步伐来到他们家。“周平你快去镇上的医院看看你妈吧，她昨天被船帆砸到了腰！”

周三桂急得眼泪直打转，周平还是坚持先送两人去上学，再一个人去镇上的医院。

“哥，我也要去！”周安不满地反驳道。

“不行！你要去读书，再说了你去了医院也帮不了什么忙。哥力气大，哥先去医院，下午再接你们去看妈。”周平见两人还不放心，于是又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我们至于现在才知道吗，爸妈肯定不想让你们担心，放心上学去吧。”

周平比周安大三岁，当时家庭经济条件不好，仅凭父母的收入只能供一个孩子读书，周平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妹妹周安，他在乡里做苦工，攒的钱给周三桂以后读书用。周平只有初中文凭，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知识，所以他不允许两人放弃一点学业。

周安和周三桂两人看到他严肃的神情，这才答应下来。

周安和周三桂放学后才赶去医院。

李燕躺在床上，咬着牙对孩子们微笑，可脸上的汗珠出卖了她，三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周昌胜坐在床尾，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群孩子，良久，他才张开那张起皮的嘴巴说：“医生说，下个星期才能出院。”

“我去捕鱼，爸我和你一起去。”周平说。

“捕鱼太辛苦了，你还是留在家照顾你妹妹们。”周昌胜不同意他的意见，他觉得自己愧对于周平，那么聪明的孩子居然活的这么累，刚满十八岁，手上的老茧已经磨得那么厚了，那双应该握笔的手却做着这样的苦活。

“我来做饭。”周安自告奋勇，周昌胜看了一眼她，默许这种家庭分工。

周平要比往常起得更早了，他要先给槽子里装满饲料，做好早饭，然后在天还没有亮透之前外出捕鱼。

李燕出院后，周平又接着捕了半年的鱼，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捕鱼的技巧，他让周昌胜去干相对比较轻松的农活，他则一个人出海。

那段时光，对周三桂来说是相当惬意的，她刚读初一，人生开启了新的篇章，尤其是当老师说起外面的世界时，她总是憧憬着能坐上轿车，她想象自己头靠在玻璃上，抬眸欣赏着摩天大楼的样子，幻想中大楼倒立在车窗上的影子也很有都市传奇的味道。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村庄有村庄的烦恼，城市有城市的无奈。

周平偶尔会给她们带镇上的玩意儿，周三桂手里拿着木雕的马，悄悄拽着周平去了厨房，她拿出考了满分的试卷，欢喜地找周平要奖励。

周平的目光从那耀眼的分数落在了她的那双被泥土裹满鞋上，那双鞋的脚尖磨出了两道裂缝，那裂缝也在撕裂着他的心。

他皱了皱鼻子说：“等段时间，哥会给你奖励的。三妹，你要好好读书，读书才是你们女娃子最好的出路。”

“我读了高中就不读了，哥。镇上没有大学。等我读完书我就去镇上打工。”周三桂说。

“那你去外面上大学，哥给你学费。”周平没有给周三桂商量的余地，“你不可能一直困在这里做着和我一样的工作。总有一天，你要走出这里，你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要离开这里，这里太小了，小的村庄，狭小的见识，你不能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囚笼困不住渴望天空的鹰，你不要让任何东西绊着你。”

周三桂瞧着有些陌生又严肃的周平，认真地点着头。

可惜，周三桂还没有收到周平亲手送的鞋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一年后，周平死于一场车祸。

当时，他正准备提着新鞋送给妹妹，想着没有给周安买东西，周平想去对面街上买副手套。那时的乡镇没有红绿灯，更没有斑马线，周平穿梭在车辆中，忽然，后面一个正在倒车的车辆撞上周平并将他卷进了车轮底下，司机没有注意，又托着他后退了好几米。

周平被送往医院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傍晚，家中接到镇上医院的电话，通知他们前去认领尸体。十八的周平被带回了家，永远沉睡在家后的山谷中，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就面临死亡。生命的开始也是死亡的起点，周平比同龄人先一步到达终点。

周三桂抱着那双鞋无声地哭了起来。

“就不该让你去读书，要什么鞋！你还嫌家里不够穷吗！”周昌胜办完周平的丧事后便对周三桂破口大骂，“读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为什么那天死的人不是你！”

周三桂捂住被打肿的脸趴在床上哭着。这时，门被人推开了，周三桂用力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睁着朦胧的双眼朝门口望去。

“三妹。”周安挺着肚子站在门口，她朝错愕中的三桂招手，三桂以为这是梦，当她碰到温热的体温才敢继续哭泣。

周安初中毕业以后便嫁给了村长的儿子，现在夫妻两人住在小镇的一个楼房中。周安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那天之后，周安便把周三桂接到自己家里，起初李燕和周昌胜不太同意，周安说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做生意，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三妹住在她那儿离学校近。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福气。”李燕说着，转身给周三桂收拾行李。

周三桂暂时远离了这个村庄。

两年后，周三桂考上了市重点高中，父母本来不准备让她继续读书，是周安坚持要承担三年的学费。

父母不敢拒绝周安的提议，就像当初默许村长欺负他们一样。周昌胜和李燕觉得周安完完全全是村长家的人了，逢年过节一桌吃饭时，一家人也变得客气起来，他们在意女儿，更忌惮她的丈夫。

周安告诉周三桂，她答应了周平一定要让三妹读大学。周三桂说，还不一定能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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