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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乃孝悌仁义汉太子也》

4.卖酒达人刘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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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刘交就被刘盈刷新了认知。

刘盈此人,简直就像个猴儿似的,让他坐着不动,他能在跪坐着的小凳上把裤子磨破。

刘交就看刘盈在那扭啊扭,扭得自己都浑身不自在了。

木牍竹简都需要花钱,用布头树皮所做的纸更是珍贵,除权贵不敢用。刘盈练字自然不可能用上这些东西。

刘交给刘盈做了一支毛笔,削了个泥板,刘盈用毛笔蘸水在泥板上写字。泥板上的水痕即使晒干后也会留下痕迹,可以让刘邦检查刘盈的大字作业。

大部分人家大量练字,都是在石板泥板上写。刘交和刘邦都是这样。

而刘盈,他看见泥板,只想把泥板掰碎。

你看这泥板,是不是很好掰?掰起来的声音一定很好听,掰碎的泥板在手里捏碎的手感一定很棒。

扭啊扭,扭啊扭,刘盈控制着自己想掰泥板的冲动,可怜兮兮道:“叔父,我休息一会儿。”

刘交比刘盈还忍不住了,他撇过头咬牙切齿道:“去休息。”

再看一眼,他的戒尺一定会落刘盈头上。

若不是刘交不断提醒自己刘盈只是个五岁小孩,现在坐不住很正常,他早抽出戒尺了。

刘盈如释重担地站起来,先疯跑了两圈,又捡起地上的树枝乱舞了一会儿,才继续照着刘交在泥板上留下的范例描字。

又过了不到一刻钟,刘盈没有和刘交打招呼,再次起身疯跑了两圈,并胡乱打了一套拳,然后继续描字。

刘交看得目瞪口呆。

等刘盈如此反复了几次,汗水都从脸颊上流了下来,刘交心中的不耐烦倒是平息了。

他悄悄观察刘盈,好奇刘盈能坚持多久。

刘盈坚持了一上午,真的把一千个大字写完了。

写完的时候,他直挺挺地趴在地上吐舌头,像是一只累瘫的小狗。

写一千个大字是不可能累瘫的,但为了坚持写完这一千个大字,他的运动量真是太大了。

刘交拿出汗巾给刘盈擦汗,又给刘盈换了一身三嫂特意送来的干净的麻衣,免得刘盈穿着汗湿的衣服着凉。

他居然对自家年幼的侄子生出了敬佩。

刘盈是多静不下心啊,忍不到一刻钟就要起身跑圈。

可刘盈如此静不下心,居然还能坚持写完这一千个大字,这孩子有毅力。

刘交照顾好侄儿后,才去看刘盈描写的大字。

五岁孩童的手腕力道不足,写的字不可能好看。刘交不会对刘盈的字吹毛求疵。

但刘盈完成的功课比他想象中的更好。看到刘盈描的笔画都很认真地遵循了他留下的痕迹,刘交惊喜不已。

他在咸阳时为了赚取生活费,也曾给富裕人家的孩童启蒙。许多孩童都比刘盈坐得住,能老老实实描完一千个大字才去玩耍,但没有一个孩童能把所有字都描对。

孩童对身体的控制力有限,毛笔太软,若想完全照着师长留下的痕迹描写,实在是太为难他们了。

这描摹当然不是指一模一样,只是每一笔都盖住了师长留下的字迹的痕迹而已,但笔画可能过长过短。成人集中注意力,都能做到这件事,对孩童却很不容易。

“今日我达成要求了。”刘交还未评价,刘盈就骄傲道。

刘交颔首:“盈儿做得很好。”

刚还累得和狗子似的刘盈马上跳了起来,满血复活:“那我去找阿父玩了!”

刘交伸手:“等等……”

刘盈很快就跑得没影。

刘交焦急地去寻嫂子。刘盈如此年幼,要是跑丢了怎么办?自己没看好侄儿,实在是愧对兄嫂。

吕娥姁正在和刘邦的外室曹氏一起纳鞋底。

秦国的妻妾制度遵循周礼,士大夫能有“一妻一妾”,庶人只能有妻不能有妾。其中所指的“妾”就是受法律保护的、能入祖坟上族谱的家中女眷。

刘太公早年买了民爵,所以有一个合法的妾室。刘交就是刘太公的妾室所生。

刘邦没有爵位,只是个吏,不算“士人”,所以曹氏跟着他就只能是“外妇”,法律上没有名份。

如刘邦这样,家境(或者脸)稍稍好些的男人,家中常有没有名份的妾室,或称外室,或只称家仆。

能有姓氏的人都不是什么普通出身,就算现在家世卑微,宗族中也有几个当过官的先祖。曹氏就是如此。她跟在刘邦身边,一是相信刘邦迟早能成为士人,自己迟早有名分;二也有存着将来自己能成为刘邦之妻的念头。

刘邦迎娶吕娥姁后,曹氏便息了念头,老老实实遵循着妾室的本份。

现在刘邦为吏,家中情况不差,再加上曹氏身体不好,吕娥姁此时表现得较为大度,对待曹氏如对待寻常妾室一般,并不当家仆对待。妻妾还算和睦,常一起做些针线活。

听刘交来道歉,吕娥姁放下手头针线活:“他刚跑来和我说了,与肥儿一同去寻良人,不用担心。”

刘交惊讶:“他告知过嫂子了?跑这么快?”

曹氏想着儿子被五岁弟弟拖走的模样,忍笑道:“盈儿不仅跑得快,力气也很大。”

吕娥姁听曹氏夸奖自己的儿子,弯起嘴角:“是肥儿让着他。

听闻刘盈没有独自乱跑,提前告知了嫂子,还带着刘肥一起离开,刘交松了口气。

他笑道:“盈儿果真聪慧。”

吕娥姁想起刘盈今日应当在刘交那里学字,忙问道:“我居然忘记了,盈儿正在学写字啊。唉,我去把他叫回来。”

刘交阻拦:“盈儿已经写完一千个大字了。”

吕娥姁和曹氏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什么?一上午就写完了?!”

刘交满意地点头:“嫂嫂和曹阿姊可要来看看盈儿写的字?”

吕娥姁拉住曹氏:“走走走,我们去看看,若盈儿敷衍了事,我绝对饶不了他!”

曹氏想起自家儿子比刘盈大好几岁,识字进度却比刘盈差,言语中带了些羡慕和忧愁:“盈儿已经够厉害了,阿姊对盈儿别太苛求。”

虽然曹氏比吕娥姁大,但吕娥姁是妻,曹氏是妾,所以曹氏叫吕娥姁为“姊”,吕娥姁称曹氏为“妹”。

吕娥姁摇头:“不是苛求,但他既然已经承诺,就必须守诺。”

曹氏还是在心里想,让五岁孩童守诺,这不就是苛求吗?

不过刘盈这次是真的很优秀地完成了功课,吕娥姁再苛求也挑不出错。

刘盈拖着刘肥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带得刘肥走路东倒西歪:“这次阿母再说我不是,就是阿母不慈!我要去向大母告状!我还要向外祖父和外祖母告状!”

刘肥叹气:“阿弟,你少招惹阿母,免得又挨训。”

刘盈正色:“是阿母不慈,我没有招惹阿母!”

刘肥道:“不,阿母没有不慈,是你招惹阿母。”

刘盈松开刘肥,叉腰道:“刘肥!你站在哪边!”

刘肥举起双手:“我站在你这边……不是要去寻阿父吗?去迟了,说不准阿父就不在酒肆了。”

刘盈勉强放过刘肥:“他说了今日事不多,下午就肯定在酒肆。”

如刘盈所说,只要公务空闲,没有额外的事,刘邦早上完成亭长的日常治安巡逻后,下午必定混迹酒肆。

他一般去两家酒肆,一家是姓王的老妇人开的,一家是姓武的老妇人开的。虽两家酒肆的老板不同姓,但其实是亲戚,对账都是一起对。

刘盈先去王媪的酒肆门口看了一眼,见酒肆客人不多,没进门寻找就直接离开。

等到了武媪门口,他见武媪不大的酒肆已经坐满了人,才进门寻找自家父亲。

果不其然,刘邦就在武媪的酒肆中。

看刘邦身旁的空酒坛,他已经喝了一坛,正吃着水煮豆子,和身旁的人聊天。

刘邦身旁聚集了许多人,刘盈和刘肥挤了好一会儿,才挤到刘邦身边。

刘盈自傲道:“阿父,我已经写完一千个大字了!”

刘邦丢了一颗剥好的豆子进刘盈嘴里,又抓了一把豆荚塞给刘肥:“等会儿再说。”

他继续与身旁的人说话。

刘盈和刘肥便坐在刘邦身边,等刘邦聊完天。

刘肥乖巧跪坐。刘盈仗着自己年纪小盘腿坐着,完全不在乎自己姿势是否礼貌。

刘邦和身旁的人聊的话题很杂,大多是他人有了烦恼,向刘邦寻求意见。

从兄弟分家,到邻里因为水渠起了争执;从新生孩童取名,到自家儿女的婚事该寻哪个媒婆;从昨夜做了一个噩梦该如何解,到今天路上遇到了一只探头探脑的黄鼠狼……

他们的问题千奇百怪,刘邦总能给他们答案。

刘盈张开嘴,刘肥把剥好的豆子送进刘盈嘴里。

豆荚剥完,全进了刘盈嘴里,刘肥一颗未吃,脸上还笑得非常开心。

刘盈吃完豆子后,趴在刘肥肩头小声道:“阿父就是在忽悠他们,他们居然会信。”

刘肥也小声道:“什么叫忽悠?”

刘盈道:“就是说些不一定有用的话敷衍他们,甚至可能欺骗他们。”

刘肥不赞同道:“如果阿父欺骗他们,他们就不会再来寻阿父出主意。阿父既然得他们信任,就说明阿父没有忽悠。”

刘盈给了刘肥一个“你太嫩了”的眼神。

算了,自家愚蠢的兄长怎么会知道,忽悠的最高境界就是别人就算发现不对,也以为是自己的错?

沛县许多人别说隔壁邑,可能连自家居住的街道都没出过,被阿父这样去贵族那里游历过的老油子忽悠住,岂不是太容易不过?

刘盈觉得,他上他也行!

刘盈虽然读书习字坐不住,但刘邦和众人聊的话题很有意思,他听故事就能坐得住了,何况他还不需要端坐,可以时不时活动小胳膊小腿。

“阿父,我饿了。”刘盈听了一会儿,拍着肚肚道。

他来酒肆寻刘邦,就是为了蹭酒肆的饭。虽然阿母和阿姨做的饭也很好吃,或者说刘盈很好养活,对口味不挑,能入口的东西都觉得好吃,但酒肆的饭菜更新奇,吃着好玩。

刘邦从怀里掏出一把秦半两,给刘盈和刘肥一人买了一碗武媪酒肆的招牌食物,肉羹豆饭。

说是肉羹,碗里只有两片薄得能透光的腌肉片。不过豆子熬得酥烂,又在起锅时加了新鲜的豆叶,哪怕是廉价的豆饭,味道也相当不错。

武媪十分喜欢刘盈,每次刘盈来吃豆饭,都会给刘盈的肉羹豆饭里多加几颗油渣。

这待遇别说刘肥,就是刘邦也没有。

刘肥眼馋刘盈碗中的油渣许久,即使他在家里能吃到油渣,还是想尝尝。刘盈不仅不和兄长分享,还会故意把油渣顶在舌尖,亮出来给兄长看。

刘肥已经习惯弟弟的顽皮了。

刘邦曾开玩笑抢刘盈的油渣,被刘盈狠狠咬了手。连阿父都吃不到弟弟碗里的油渣,刘肥还能怎么办?

刘盈就只和母亲吕娥姁分享过食物,而吕娥姁嫌弃刘盈分享的食物上的口水,从未吃过。

是的,刘盈就算愿意分享食物,也要先尝上一口。

吕娥姁纳闷自家儿子这护食的性子究竟学了谁,良人乐善好施,自己也不吝啬,家里更从未饿着刘盈过,怎么刘盈会养成这种奇怪的习惯。

今日刘盈却给刘肥分享了半颗油渣——还有半颗当然是被他吃掉了。刘肥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刘肥虽不及刘盈聪慧,但也不是个愚蠢的孩子。弟弟这样做,定是有难事要让自己帮忙。

不过即使知道刘盈这半颗油渣的代价有点沉重,刘肥还是很开心。

刘邦在与他人闲聊时瞥了一眼刘肥,心中一叹。

罢了,肥儿傻一点也好,家里更和睦。

他的酒意散去了不少,便又要了一坛酒,继续边聊边喝。

刘邦给刘盈、刘肥买饭时掏了钱,自己喝酒却从来不给钱。

他总会将一整年的酒钱记在账上,等到了年末,王媪和武媪常常折断债契,不去追讨刘邦欠下的酒钱。即使追讨,刘邦付的酒钱也不到欠钱的十一。

刘盈吃饱喝足后,脑子更灵活了一点,想起《史记》中曾有过这段记载。

如果汉高祖本纪中关于所有神神叨叨的记载都是后来牵强附会,那么王媪和武媪每年年末折券弃债,便只是因为“高祖每酤酒留饮,售数倍”了。

刘盈一直好奇,为何阿父一去喝酒,王媪和武媪酒肆的生意就会变好。等他年岁稍长,吕娥姁同意刘盈在刘肥的陪同下外出时,他就自己去酒肆中寻找答案。

他的答案就是,阿父有时当个说书先生,有时当个调解员,偶尔还要充当算命解梦的神棍。

阿父都付出这么多了,和在酒肆中打工赚酒钱有什么区别?

刘盈对父亲不屑一顾。他还真以为父亲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可以吃白食呢。

刘肥看向刘邦的眼神中却充满敬仰崇拜。

他常听其他长辈赞叹父亲有长者之风,却不知道什么叫长者之风。跟随幼弟亲眼观察后,他才明白父亲有多厉害。

原来这就是长者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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