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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明月》

23. 浮云卷霭(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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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明月因为一个高烧在家里呆了半个多月。

前三天里,明月的高热反复不退,各种药物都无济于事。

他们带明月去了西琅最好的医院也依旧束手无策,明成蹊和许静的担忧达到了极点,他们连夜带明月去了北城。

北城医院的专家极难预约,还是明成蹊找到了自己当年的旧友,托关系才为明月挂上了号。

期间明月烧的糊涂失去了意识,总是在低声的哭。

浑身泄力的晕过去,再被噩梦惊醒,如此反复。

对明成蹊和许静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明成蹊以为这样的折磨已经让他心疼到不断颤抖,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头。

明月住进北城医院的第一天晚上惊叫着醒来,她高烧到失去意识,抱着许静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祈求。

许静跟着惊慌,轻声问她怎么了,究竟哪里痛?

明月抱着头在床上打滚,一边滚一边尖叫:“妈妈——“

她头痛的厉害,以至于下意识说出来了埋在心里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真心话:“救救我——“

她在床上哀嚎着崩溃:“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每一天——”

许静抱着她发抖的身子听着她从不知道的事情:”每一天——我都在做噩梦——”

明月浑身冒着冷汗打哆嗦,嘴里无意识的说道:“我根本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在流泪,尖声哀嚎回荡在整个病房:“我总是梦见有剑悬在我的头上,有人拿着尖刀一下一下割开我的喉咙,他总是追着我跑,还问我———为什么跑这么慢,为什么不努力跑快一点——”

“我好疼——”明月蜷着身子发抖,尖叫声逐渐低了下去:“我害怕——”

她不停在哭:“为什么没人来救我——妈妈——”

——“啊————让我去死,让我跳下去——”

“我不想再每天做噩梦了—我不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谁来救救我——”

明月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她好像累了,又好像要彻底离开这个令她心碎的世界。

许静吓得失了魂,带着哭腔的声音一个劲叫她的名字:“明月——明月?”

“你回答妈妈一下好不好?”许静哭着去亲她的脸。

“明月?”

此时的明月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连呼吸都开始微弱。

“医生——医生——”明成蹊狼狈的向外跑去,穿了两天的衣服已经松松垮垮,他日夜不离的陪在明月身边,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此时他突然冲出去,慌乱之间狠狠的摔了一跤,腿上磕的皮一块肉一块,可他根本不觉得痛,爬起来直奔医生办公室。

而后一大群人冲进来拉开许静,推着明月去抢救室和死神抢人。

红灯亮了。

被拦在外面的许静脱了力直直坐在旁边痛哭。

那些话把许静的心碾压成一滩烂泥,又把明成蹊扔下万丈悬崖,甚至对匆匆赶来的许泽屿的心口开了精准一枪。

许泽屿刚从法院赶来,听见的第一句话就如此诛心。

他最心爱的小孩说,日日噩梦,每晚都有人拿着尖刀一下一下割开她的喉咙。

那一瞬间他甚至站不稳,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到了要扶墙的地步。

旁边的助理赶忙上前搀住他,急声叫他回神。

许泽屿脑海中有巨大的轰鸣充斥着神经,他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明月,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是他那个鲜妍明媚的小孩。

明明两年前她还是自信开朗,落落大方,怎么一眨眼,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许泽屿深吸一口气扶着助理的肩膀上前,他听见明月哀嚎的那一霎那,原本站直了的身子又要软下去。

这真真的是把明月放在了心坎上。

助理此刻站在抢救室前,觉得自己被许泽屿抓着的那一侧肩膀肯定青紫了。

他知道,自家老板平时有多沉稳,此时就有多生气。

对方花天价请的律师他毫不畏惧,自如泰山岿然不动,轻而易举地化解那些为难,连手都不抖一下,只当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易如反掌。

而此刻他站在抢救室前看着姐姐的小孩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命悬一线,骤然得知她平日里有那么大的压力受了那么多的苦,许泽屿心疼的红了眼睛,就连拉起许静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他转过头去抹掉眼泪后低声安抚着许静的情绪,把许静交给另一个助理扶着她坐到一旁和她说话。

原来活动肩膀的助理心道不好,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拦他。

下一秒,许泽屿一把推开助理气势汹汹的走到明成蹊面前毫不犹豫的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许泽屿指着明成蹊的手在颤抖:“但凡月儿有什么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明成蹊被打的偏过头去,却一句辩解的话都为自己说不出来。

他不是没有听到明月的哀嚎。

他也知道许泽屿为何如此生气。

他早就错了,只是他不肯承认——

许泽屿的话再次响了起来:“月儿八岁那年,你说自己要给她好的生活,于是你辞职去创业,有什么事情,都是我看着她,那是我悉心呵护,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宝贝,明成蹊,你怎么敢这么对她——”

许泽屿想到明月小时候欢乐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湿了的眼眶,但他还是对着明成蹊道:“这些年,你越来越富有是不假,可你越来越专断,越来越狭隘,固执己见丝毫不考虑明月的想法——”

许泽屿握紧拳头揪起来他的领子,满脸愤怒的直视明成蹊的眼睛:“看她学不喜欢的东西,你满意了吗?”

许泽屿的拳头再次砸到他脸上,“看她此刻在抢救室里命悬一线,你满意了吗?”

旁边的人冲过来拉架,明成蹊脸上鼻青脸肿,腿上也因叫医生绊倒摔得血肉模糊,此刻血迹干在衣服上,跌倒后又带出来新的血液,一片狼藉。

比起来他痛哭的模样,一时间不知道哪个更惨一些。

许泽屿挣开了他的助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在他面前蹲下。

他的眼睛冷冷的,犀利的视线望进明成蹊的灵魂,开口审判道:“明成蹊,你忘了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初心。”

许静的离婚协议被他再次扔在明成蹊的脸上,这一次,明成蹊没有抬起头。

他不想离婚。

他不想和许静分开。

他不能离开他们的家。

可是他做错了事。

因为他如此粗暴的对待明月,导致她不再开朗明媚。

因为自己的不断打击,导致她丧失自信自卑绝望,夜夜噩梦从不肯讲。

因为他不断忽视,导致这些年,明月对家庭丧失信心甚至想从高楼一跃而下,如果不是这次生病她说了出来,那么早晚有一天他见到的都是她冰冷的尸体。

因为他做父亲失职,只差一点,就毁了明月的一生。

明成蹊抱头蜷缩在角落痛哭,大口喘息的那一秒钟,一些遗忘掉的旧事来到他的眼前。

那是明月十二岁那一年,她的奥数拿了奖,开心的小孩捧着奖杯蹦蹦跳跳的来到他面前,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明成蹊笑着夸奖她,而后低头感叹,要是明月语文历史也精通的话,那就好了。

那一年他做生意需要融资,对方什么都不要,只是看眼缘。

明成蹊打听到对方极其喜欢历史诗词,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他有门路,却苦于没有借口,看见明月的那一秒钟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只是明月擅长奥数,对于文科方面一点都不来电,整日研究她那些数独,许泽屿也不厌其烦给她买,嘻嘻哈哈说我们明月将来要成为数学家。

每次这个时候,明月就在一旁狂点头。

是以明成蹊也就是单纯感叹一下,绞尽脑汁另想他法。

可明月却把这话听进去了脑子,那段时间不知道在干什么,总是找不见她的身影。

后来明成蹊还是顺利拿到那笔钱。

再过一段时间,明月出现在他面前,笑嘻嘻的抱着他的脖子告诉他说:“爸爸,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明月扯出来那张接近满分的历史试卷对着他笑:“我是全年级最高分——我是整个西琅市的最高分。”

明成蹊高兴的把那张卷子举起来,笑着夸她真棒。

那张试卷后来被明成蹊装裱起来,和他办公室内那些名画挂在一起,挂在最中央。

那是明月的荣耀,也是他的荣耀,陪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伴他前行许多年。

这段回忆渐行渐远,明成蹊看着抢救室的红灯掉泪。

她的赤诚一直都在。

是他忘了。

竟然是他忘了。

抢救室的灯亮了五个小时,许静和许泽屿在外焦急等待了五个小时。

明成蹊也反思了自己五个小时。

这些年来,一点一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错的多么离谱,把一个小孩毁成什么样子。

他跪在许静面前请她原谅。

许静看着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又看着他腿上的伤口,终于忍不住眼泪:“可你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她没有打他,只是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字字泣血:“这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明成蹊拉住她的手向她认错,向她保证,甚至拉着许泽屿,说要把自己名下全部财产都转移到明月的名下,只求她能够原谅他。

许泽屿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指向抢救室:“你最好祈求菩萨保佑明月平安。”

话音刚落,抢救室的灯就灭了。

许静和许泽屿快步上前,明成蹊刚站起来的身子甚至站不稳。

年逾半百的主任出来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许静眼见着要倒下。

他摘下来自己的眼镜感叹着说幸好来的及时,如若再晚一些,就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许泽屿和许静听到这个消息喜极而泣,他们丝毫不顾自己的失态,在抢救室外相继流泪,对着医生鞠躬道谢。

感谢医生,感谢每一个医护人员。

谢谢菩萨保佑。

明成蹊红着眼睛心想,谢谢上苍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月转到了重症监护住了一周,又转到普通病房住了将近十天。

这些时日里,明成蹊看着明月烧的神志不清可嘴里却依旧在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些晦涩难懂的物理公式,偶尔冒出来一两句爸爸我会考好的。

他人生中第一次对着明月掉了眼泪。

这个倔强的父亲在明月生死关头终于意识到,原来他想要的一直都是明月平安健康。

他对着明月哽咽,对着上天发誓,只要明月能再次活蹦乱跳,他绝对不会再逼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

上天垂怜,饶她一命,没有将明月从他们身边带走,明成蹊心想,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他们在北城停留了三个星期之后,医生宣布明月已经平安无事。

明成蹊和许静对着医生百般道谢,明月第无数次地对着和蔼的中年男人道,“谢谢周主任。”

周主任一脸慈祥,看着她笑道,“不用谢小姑娘,是咱们有缘。”

“快回去上学吧,这么长时间了,你的小伙伴肯定都想你了。”

明月看着那双慈祥的眼睛,也跟着点头笑,“嗯。”

她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周知意和周阔了。

这些天里明月每次打开手机都能收到他们发来的信息,从一开始的一天三条到现在的一天将近三十条,周知意在得知她清醒过来后的第一瞬间有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对着她嚎啕大哭,说都怪自己,如果不是她的话明月也不会发烧。

明月看着她惊魂未定地对着自己泣不成声,出声安慰她说没有,让她放心,她已经康复,很快就要回去了。

周知意每天实时播报学校里发生了什么,谁和谁打架被处分了,谁又表白失败了,谁被堵在球场出不来了,还有周阔这几天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没耐心了。

明月看着周知意说他最近连和徐立言说话都有些烦躁,不由得想起来了那天的月光海,她对此付之一笑,表示他只是面冷心热,不会表达罢了。

明成蹊和许静在她出院后带着明月去了北城博物馆 ,那是明月一直想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明成蹊在陈列印章的地方看着明月手舞足蹈,极其兴奋的对自己解说,不由得热泪盈眶。

“明月啊,”明成蹊里声音里写了无数的感叹,轻声的叫她,他看着明月有些茫然和惶恐的眼睛,心里悔恨交加,“回去把志愿改了吧。”

他对着明月笑,“爸爸同意你学文科了。回去之后我就会和顾徐老师说让你转去文科班,现在才刚开始,一切也都来得及。”

许静在一旁看着自己丈夫终于做出的改变,看着明月不可置信的眼神,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上帝保佑,让她们明月活蹦乱跳,喜乐平安。

那天她没有回应明成蹊,以后她也不会回应明成蹊,她要这件事情变成达摩克里斯之剑,日日夜夜悬在明成蹊头上,让他战战兢兢,从此不敢对明月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

明月看着自己的父母,感觉自己之身一团梦境之中,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会这样说,自从她醒来的这些日子里,她感觉明成蹊这些年的固执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爸……”她叫明成蹊,“你在说什么呀……”

明成蹊却笑,对着她,声音里难免带上哽咽,“过去是爸爸太过固执,你能……”

他回想起来过去对待明月种种,那句要求明月原谅他的话却始终说不出来,他是一个特别特别糟糕的父亲。

明成蹊接过来许静递的纸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你能原谅爸爸吗?”

明月看着明成蹊老泪纵横,也跟着掉眼泪。

她这些年里虽是有过不解,可是却从未憎恨过明成蹊。

明月看着他这些年为了家庭在外奔波,每天特别劳累还强撑着,看他面上日渐增长的皱纹,看他逐渐苍老的面容和弯下去的腰,看他满头华发逐一生长,看他每次应酬即使醉醺醺的回来,却还是会去她房间看看,偶尔碰见她醒着就拿手机转账给她,嘴里还念念有词:明月……你……嗝……你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也看着明成蹊拿着她的成绩去问,问这个分数能不能考上好的大学。

明月怎么会恨他呢?

这些年来他为这个家,为自己忍下的所有委屈明月都历历在目,她虽然不说,可是却看在了眼里。

是以明月从未怪过明成蹊,她理解他所有的不易和苦楚,她只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

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上前给了明成蹊一个拥抱,“爸,我不恨你。”

这是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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