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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月见雪》

11.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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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恒无言地仰面望着那四面高崖中间露出的一小片夜空。

懊悔漫上眉间。

方才,他该继续的。

“罢了。”

公子情绪一贯渺然,有时淡得像假人,可这回程令雪从中这句“罢了”中觉出明显的嫌弃和无奈。

他态度明了,她也不迟钝了。

是她以为权贵子弟万事都要服侍,把公子说的“扶”想歪了!

“属下的意思其实是——”

“不必费心现编。”

公子体贴得让她更为尴尬。

“我虽体弱,但亦能自理,真有需要时,守在附近即可。”

程令雪窘道:“属下扶您回去。”

她舌头还有些捋不直,一个“扶”字说得烫嘴。公子话音幽凉:“都是男子,有那么可怕么?”

折腾许久,长夜已过半。

回到石洞,火光甫一映在身上,为两人蒙上一层假面。

程令雪又是那清冷寡言的少年护卫,公子也还是瓷观音般疏离易碎的贵公子。方才他发病时双双失去理智的对峙也好,因为话说得太含蓄爆出的一场乌龙也罢,仿佛是错觉。

公子睡着后,她倚着石壁发呆,渐渐地眼皮竟沉得支不住,挣扎着想起来,整个人却像被锁在石棺之中,她用了全力,要压在上面那层厚重的棺盖,眼帘总算掀起一道细缝。

隐约见到一只白得发冷的手,指节修长白净,手心安安静静地躺着几粒五颜六色的糖豆,一颗,两颗……

那指尖流露着懒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掌心的糖豆。

程令雪手心扣着石壁凸起的棱角,试图让自己清醒。有只微凉手温柔地将她的手从石壁上扒下来。

淡声的轻哄如同来自天外。

“困了,为何不睡?”

声音清润好听,像一团软云将她轻柔托至半空,身上飘飘的。

很舒服……

程令雪仅剩最后一丝清醒,声音也只剩虚弱的气音:“公……”

叫什么来着?

有人体贴地提醒了她:“公子?”

对,公子。

公子太弱,她还不能睡。

可她根本控制不住睡意,层云之外,隐约传来一声比云还轻的笑,颈侧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

凉意往下,落在锁骨上。

她被激得意识回笼了些,那凉凉的东西竟往衣服里钻!

程令雪想扒开襟口的东西,可她半点都动不了。好在那东西就此停下,染上她肌肤的温度,不再冰凉。

程令雪陷入沉睡。

微弱火光摇曳,病弱青年面上光影变幻莫测,悲悯、淡漠、温柔……就如话本中的千面观音。

姬月恒苍白的手轻轻握着匕首,刀刃没入昏睡的少年衣襟里。只稍一抬起,那层墨衣就会被割破。

鸦睫遮覆的眼底神色不明。

忽地,长睫倏然掀起,洞口下方隐约有水声和脚步声。

姬月恒收回了匕首。

.

血腥气顺着夜风钻入口鼻。

一人提刀入了洞。

高大的身影一入内便单膝跪下:“属下来晚了!属下本和赤箭兵分两路,他引开刺客,属下来寻公子,谁知竟又遇了埋伏,才得脱身。”

亭松一扭头,见到倚着石壁昏睡的少年,诧道:“竟真是竹雪?!”

姬月恒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蹙着眉迟迟不语,似乎颇苦恼。

亭松以为真是他所想那样,心中很是遗憾,亏他之前竟还觉得竹雪性情虽寡淡,但为人还算踏实诚恳!

公子收拢掌心:“他还没有。”

他又叹了叹,满无可奈何:“有时候,我倒真希望是他。”

说罢话锋一转,望向亭松带血的剑尖:“有活着的么。”

亭松摇头:“都自尽了。”

姬月恒点头:“看来不是为了东西,只想取我性命。”

亭松暗叹,公子才刚回到族中,就有人担心大公子偏袒而蠢蠢欲动。瞥见公子虎口有个牙印,他讶然凝起眉:“您毒发了?这齿印——”

姬月恒稍顿:“没什么。”

亭松不做他想。公子不喜欢让不熟悉的人碰他,倘若是竹雪干的,少年就不只是晕过去那么简单。

想必那是公子自己咬的。

他打算护送公子出去,姬月恒看向他那身湿衣和流血的肩头:“既受了伤,不如先养好伤。”

亭松会,重新隐入黑暗。

石洞恢复安静,须臾,姬月恒扶着石壁挪到少年身侧。

他拾起地上的匕首。

刀刃贴着那截细细的颈,温柔地游走到衣襟交叉处。

是错觉,还是真相。

挑开这衣料,就能水落石出。

刀尖钻入襟口,只差一挑,昏睡中的人察觉危险,双唇微抿。

那唇角似乎还残留这血迹。

虎口的齿印突地隐隐作痛,姬月恒微怔,旋即漠然无波。

他有要证实的理由么?

“荒谬。”

青年不以为然地扔了匕首,不再分给少年半寸余光。

.

程令雪睁眼时,夜色已被晨曦稀释,惊坐起身,见公子倚着洞壁安睡,安然无恙,后怕地拍拍心口。

她竟在守夜时睡着,万一刺客来了,她和公子就共赴黄泉了。可是不该啊,她很少困得无法自控。

“咳咳……”

安睡的青年动了动。

他缓缓睁了眼,眼角眉梢还残存慵懒的睡意,那目光平和安静,就像稚儿醒来后看着榻边父母……

看着那样的公子,程令雪悄悄地掐了把大腿以示自罚。

哪有她这样失职的父……

呸,护卫。

“天亮了啊。”公子看了眼外头,又转过来望着她,晨曦中目光柔和,“辛苦你,守了我一夜。”

这关切的话简直像个巴掌。

程令雪心想要不瞒着吧,公子这样病弱定睡得比她还死。可又想起他不喜被骗,她老实道:“属下有罪,属下昨夜……没撑住,睡了一会。”

至于“一会”是多少久,就不必交待得太明白,那也太蠢了。

公子没责备,还相当宽和。

“休息了就好。”

如此好说话,程令雪不由得看向他,青年身后是褪了色的石佛,而他眉目昳丽,朱砂痣透着慈悲,像佛子入世。顿了会,她才挪开视线。

“谢公子体谅。”

此处只水洞一个入口,虽隐蔽,万一刺客寻来,反而会无路可退,征询过公子,程令雪下去修船。

她干活利落,半刻钟便搞定。

公子坐在昨夜她搬上来的轮椅中,盯着那高大的石佛:“你下去时,我发现了一个机关。”

循着他的指示,程令雪攀上佛像,去够佛像的手,握住轻转。

“轰隆——”

佛像竟是慢慢后退,等尘埃散去后,只见后方露出个密室。

程令雪望向公子。

他面上是与平日的沉静截然不同的好奇和兴致:“进去看看么?”

入口的墙壁上设有烛台,还有火折子,程令雪清去积尘,点亮烛台点,密室呈现在眼前。入目所见是个巨大的棺椁,看大小是用于夫妻合葬的。

可棺材上方架着青纱帐,边上还设有妆奁、书案。

像墓室,又像寻常卧房。

程令雪正纳闷,发觉公子正回过神盯着入口的方向,眼底那道微弱烛火正兴奋地摇曳。她亦转过身,在瞧见身后情形时低呼了声。

“佛像后竟有两个人?”

“是两具白骨。”

公子认真地纠正她。

佛像不仅是一个暗门,背后凹下一块,刻着一座莲台,莲台上没有观音,却有两副相拥对坐的白骨。

背对着他们的应是男子,高大的骨架像扇门,将另一具白骨遮住,只露出一双盘在男子腰际的纤细的腿骨,当是个女子。两具白骨交缠难分,姿态亲昵,看似是男子拥着怀里的白骨在亲吻。可细看,又像桎梏。

公子专注琢磨着那两具白骨。

“他们死前在互搏?”

程令雪想起昨夜的她和公子,以过来人的姿态笃定道:“是的。”

又看了会,公子忽道:“不是互搏,是男子杀了女子。”

程令雪走近几步,果然看到女子的后背插着一把刀:“好怪……这男子的姿态似极为依恋这女子,却又亲手杀了她。这算是爱,还是恨?”

公子摇头:“我亦不知。”

随即二人发觉石壁上刻了字。

“芙蓉白面,须知带肉骷髅;美貌红妆,不过蒙衣漏厕。”

她的指尖每划过一句,公子就将这一句念了出来。默契得好像他是她的口舌:“故由爱故生怖,由怖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巨大一面墙,刻满了字,前半段她倒是认得,只是半懂不懂。到了后半段,连字她都不认识了。

公子说:“是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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